青 山①（上）
撤离
郑守峰推开气闸门，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座灰色的山峰。布满棱角的怪石杂乱地堆放在一起，几棵扫把②孤零零地立在山坡上，将枯黑的枝干伸向天空。“是山啊。”他自言自语道。他的思绪飘向了远方。记忆中故乡的青山与眼前的石山重叠起来。“我已经多久没看到青山了？”他自问道。
“喂，又在想啥呢？”坎特的话把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。
“你多久没回过家了？”郑守峰突然问道。
“家？这儿就是我的家。”
“我是说莱特星。”
“哦，那里啊。记不清了，怎么也得有个三十年了吧。你知道的，自从高格人把那里炸了个便遍后，我就再也没回去过。”
“抱歉。”
“没什么，”坎特点着了颗电子烟,白色的烟雾从防护服的过滤口处飘了出来，“亲人、朋友，那上面的一切，都无所谓了。”
前哨基地周围的沙尘暴终于停息了，这座搭建在半山腰的哨站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忙碌。
“今天的风终于是小一点了，看来下午的话就可以再去北方勘测一次了。”
吉姆——一位二十出头年轻的士兵，提着一块氢电池向郑守峰走了过来。“上尉，我去给悍马充上电，咱真的已经一周没出过门了。”
“小吉姆，你是仙后区来的，对吧?”郑守峰突然问道。
“啊,是的，长官。”吉姆向他笑了笑，“我是在那边的空间居住站上出生的。您呢，长官？”
“我啊，我来自地球。”
“天啊，地球啊，长官！您……您真的太幸福了吧！”吉姆惊讶地张大了嘴，毫不掩饰眼中羡慕的光彩。他停下了脚步。
“听说那里是人类版图的中心，是存在于地上的天堂，这是真的吗？”
“是啊，是真的。”郑守峰的眼睛有些朦胧,他抬起头，试图在群星中用肉眼寻找故乡——即使他明白这是徒劳——地球与这儿隔着一团五百光年厚的暗星云呢。
“那儿有连绵的、翠绿的青山，蔚蓝的、无边的海洋，一尘不染的天空，川流不息的江河。在那儿，没有人会戴呼吸面罩与护目镜，只要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，你就会感觉好像要融化在那温暖的阳光里……”
吉姆听得入了迷。
“等你服完兵役，我带你到那儿去看看吧。”
“啊？真……真的吗？”
“真的，不骗你。”
“那太棒了，一言为定！”吉姆跑开了，在空气中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。
郑守峰拿起扫描仪,，准备继续检修身旁的地震波发生仪，头顶二楼就传来坎特的声音。
“刚才的话我可都听见了，咱们当战友这么多年了，也没听你这样对我说过，真不够意思的。”
“好，好。你想去就带你一起。不过这么多年，也没听你说过这事儿啊。”
一阵沉默过后，传来“砰”地一声关门声。
郑守峰笑着摇了摇头。
车行在原野之上，引擎的轰鸣声回荡在天地之间。车轮带起的尘土久久不落，在车队后面酷似一条长龙。地平线上，蓝色的太阳逐渐没入远方的丘陵，溅起天边银闪闪的晚霞。
“大漠孤烟直，长河落日圆。”郑守峰开着车，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一句诗来。“如果那位远古的诗人能够见到这般景观，又会写出怎样的诗篇呢？”他不由得想。
“滴——”，车上的通讯仪响了起来，是基地的中转信号。车上的众人立刻被显示屏上的开拓者标志吸引了。
“福斯星垒④？”坎特有些诧异。“这个时候？真是太不常见了。”
岂止是不寻常——自从这个偏远的哨站建立以来，从未收到过任何来自福斯大星垒的通讯——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。
一阵嘈杂过后，显示屏投影出一位身着军装的上校。“上尉，星垒侦测到小股的原虫⑤在A-175—2号行星登陆了。登陆地点大约位于基地北方200公里处。司令部要求你们用穿棱机撤离非战斗人员，并组织火力保护基地。”画面转到了高精度光学透镜，隐约能分辨出一个坠入大气层的光点。“援军将会在54小时后抵达。它们行动很快，上尉，祝你们好运。”
“保证完成任务!”郑守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,通讯关闭了。
“妈的，真晦气！”坎特啐了一口，“怎么在这种地方还能遇见虫子！”
吉姆紧紧握住手中的测量仪，双唇紧闭，一言不发。
“大家都听见了吧，我们遇上了虫子！”郑守峰打破了沉默，“不过不用担心，凭着我们手中的电磁步枪，击败这些只会近战的怪物绰绰有余！况且，援军马上就到，司令部也会全力保证大家的安全。”他顿了顿，“2车、3车立即返回基地布置防御与准备撤离，1车继续前进。”
他回过头，望着众人，
“兄弟们，我们得去侦察一下。”
注释:①本故事发生在联合441年（人类联合体加入袭卷银河的天堂之战后第32年），蛇夫区（人类最遥远的开拓殖民地）边缘的科研前哨基地。该位置临近中立的“原虫”（蜂巢思维）与“格雷”（硅基物种），较为安定。
②A-175-2号行星上唯一植被，怀疑是外来物种。
③“高格”碳基文明，于联合409年入侵莱特恒星系,并对莱特星（人类殖民地）发动无差别轨道轰炸，削减了其99%人口，人类被迫加入天堂之战。
④福斯星垒：仅次于“要塞城”的强大轨道火力枢纽，是蛇夫区政治、经济、军事中心。
⑤原虫：具有智慧，侵略性较强的碳基蜂巢文明，但很少扩张，无法交流，惰性发展。
侦察
当车在连绵不断的灰色小山前停下时，已是繁星满天。郑守峰、坎特与吉姆跳下车来。
“拿好你的武器。”坎特从后备箱中取出一把电磁步枪，并将它抛给吉姆。后者接住枪，向后趔趄了一步——他显然低估了这把粗犷武器的重量。
“会用吗，小子？”坎特问道。
“会，会一点。虽然入伍训练时用的大多是射线枪，但动能武器也打过几次靶。”
“战争可不是什么打靶游戏。”坎特看了他一眼，“不过，应付这些虫子还是没问题的。”
“检查好自己的设备，把夜视仪打开，我们出发！”郑守峰招了招手，向前走去。
翻过一座山丘，众人眼前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峡谷。不过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是，一座狭窄的天然石桥横跨其上，刚好能容一人通过。远处，一片奇异的石林闪着淡淡的莹光，让人难以分清大地与星空的界线。
吉姆俯下身子，用手摸了摸石桥上的划痕，又眺望着远处闪耀的石林，若有所思地说:“这里曾经是一片冰川才对。”
“哦？”坎特来了兴趣，“没想到咱们的小吉姆还是个地理学家呢！你说说，这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？”
“你们看，那些莹石柱其实下半部分不发光，只有顶端的才是整块的莹石，就像有人把它们摞在了上面，这显然是冰川的伟力了。再看这石桥，颜色明显与两侧石壁不同，一定是来自别处。这么一整块大石头，除了冰川以外，没有什么能够搬得动它了。”
“有意思。”郑守峰说，“这些你是和那些科学家学的？”
“也不全是。我原本是鲁斯大学的地理系学生，因为战争爆发，被抽中入伍。”
一阵沉默袭来，最终还是坎特咕哝了一句：“这该死的战争！”
穿过莹石林，郑守峰向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。“关掉一切发光源。少发出声音，它们应该就在附近。”他低声说道。
蹑手蹑脚爬上小山丘，众人眼前豁然开朗：
一个巨大的撞击坑出现在不远处。坑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建筑：它全部由大大小小的正多边形区块构成，却又扭曲地向四周铺展开来。有的区块散发着莹光，有些反射着金属的辉光，有些是中空的，隐约能够分辨出内部忽隐忽现的身影。四周，数不清的光点快速地移动着，一刻不停地构筑着属于它们的堡垒。
郑守峰无法描述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比起说是“巢”，它更像是一座畸形的城市。不管怎样，那决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，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。
“郑，我记得那些虫子不会发光来着。”坎特把头凑了过来。
“看来它们找到了对抗黑夜的方法。”郑守峰说。
突然，一声轻响自郑守峰身后传来，是石子滑落的声音。他猛然回过头，才发现黑色的夜里，几十对复眼正紧紧地盯着他们。他的心在那一刻似乎漏跳了一拍，他大喊道:“它们在后面！开火！”
战斗在一瞬间爆发了。郑守峰唰地拔出脉冲手枪，两枪便将占据高地的虫子击落；吉姆手忙脚乱地打开枪的保险，向虫群倾泻着子弹；坎特压低了重心半蹲下来，每开一枪就有虫子应声倒地。一只虫子从侧面冲向吉姆，等到后者发觉之时，它已近在咫尺。情急之下，坎特抽出腰间的熔切剑，一个健步冲了过来，自下而上荡开了那闪着寒光的触肢，然后抡起长剑，一剑斩下了那虫子的头颅。
“小心一点，小子！”坎特头也不回便重新投入战斗。
“谢谢。”吉姆小声说。
越来越多的尸体堆积在一起，但虫子的数量丝毫没有减少。
“它们数量太多了，我们向回撤！”郑守峰喊道。
他们一边开火一边后撤，退入了莹石林中。坎特向身后丢出一颗震荡手雷。伴随着“轰”地一声巨响，炸塌了一片石柱，将大量虫子掩埋在其中。
“省着点用，坎特，等会儿留着炸桥！”郑守峰说。
“炸桥？”坎特愣了半晌，“我明白了。郑，你他妈的真是个天才！”
三人气喘吁吁地过了石桥，虫群紧紧地咬在他们身后。郑守峰与吉姆架起枪，将试图登桥的虫子击落。
“来一个！”坎特用力将手雷扔向桥中央，一声巨响过后，桥面裂开一道缝。
“有效果，再来！”第二颗手雷，石桥摇摇欲坠。
“下去吧你！”第三颗手雷，终于，石桥从中央断成了两截，桥的两端高高翘起，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滑入了深渊。
三人瘫坐在悬崖边，望着另一侧缓缓退去的虫群，大口地喘着气。
“真刺激！”坎特突然大笑起来。他走到惊魂未定的吉姆身边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：“第一次上战场，你已经很不错了。”
后者感激地向他点点头。
“这些虫子不对劲，郑。”坎特回过头来，“它们太过聪明，也太过活跃了，就连长相，也有点不伦不类的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郑守峰摇了摇头，“但我知道，我们要打一场硬仗了。”
(上部完)